经典再读127 | 奥赞方别墅：一座献给新精神的透明神殿

奥赞方别墅

Maison-atelier du peintre Amédée Ozenfant

建筑设计：勒·柯布西耶、皮埃尔·让纳雷

建设时间：1923年

项目地点：巴黎，法国

*下文节选自《勒·柯布西耶：理念与形式》，威廉·J·R·柯蒂斯 著，钱锋、沈君承、倪佳仪 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20年1月版。

“雪铁汉”（Citrohan）是雪铁龙（Citroen）的一个双关语—— 一座像是汽车的房屋。勒·柯布西耶希望通过类似于在汽车工厂里使用的方法，来大规模生产建筑物构件。在战后的法国，住宅短缺是紧要的问题，作为建筑师的柯布，将自己的思想像对待私人客户一样地同样地对待政府机构。他的立场，像许多其他的关于《走向一种建筑》的一样，回应了德意志制造联盟的思想：定义出一种风格式样，通过它的适宜性和有克制的美，来促进社会生活的稳定。

雪铁汉住宅体现了“住宅是居住的机器”的概念——这个具有实用意义的工具，通过合理的比例、精致的空间，以及除去无目的的装饰和无益的传统习惯，被提高到了艺术的层次。这是一种对现状的乌托邦式挑战。雪铁汉住宅呈立方形，带有一个扁平的屋顶，一个双层通高的起居室和一大片工厂式的玻璃面；在后面的版本中，这个盒子被支柱架起拾高以解放出下面的底层空间用于停车，同时暗示独立于地形。空空的内部响应了“居住手册”（《走向一种建筑》的一个小节)）中列出的各种需求：健康、光线良好的空间，与自然的联系，以及严格制定出的平面。与纯粹主义对于普遍性主张一样，雪铁汉住宅设计意图就是适合任何地点任何人—— 一个超越了地域差异性的技术抽象产品。

事实上，看起来作者将其对准了艺术家僧人的习性，像是巴黎工作室风格的房子（带有大的北向玻璃）与艾玛修道院的小单人间二者的杂交品种。其白色粉刷的立方体具有地中海的寓意，甲板状的阳台中含有海洋的寓意，但是建筑有部分将画廊悬挂在双层通高起居室的后面，这个部分同样还受到了巴黎的一间工人咖啡厅的启发。雪铁汉住宅的外部确实十分类似于雪铁龙汽车，1920年代早期出的像盒子形状的A型雪铁龙汽车，该型汽车有个垂直挡风玻璃，上面有一个水平的悬臂保护着。雪铁汉思想一直萦绕在勒·柯布西耶整个1920年代的住宅设计，它还为柯布1922年的“当代城市”（Ⅷ lle Contemporaine）提供了公寓住宅的基本单元。

在1922—1923年，他最终接到了能让他将自己理念付诸实践的项目。画家奥赞方的住宅兼工作室就是其中之一。这个项目来自他的朋友、纯粹主义画家阿梅德·奥赞方——奧赞方对帮助柯布实践其建筑理想有一种既定的兴趣。

“画家奥赞方别墅”（《勒·柯布西耶作品全集》中用的题目）将艺术家工作室和住宅结合起来，甚至包括一个小画廊，在那里奧赞方可以展示他的作品。平坦的体量，大面积的工业玻璃，混凝土的旋转楼梯，锯齿形的屋顶，这座建筑处于工业建筑和先锋派宣言二者之间。雪铁汉样式在这里被转变成与特定场地和任务相调和的、一座独一无二的建筑。

奥赞方别墅的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具有清晰的楼板和支柱系统，该系统将内外墙从其承重功能中解放出来，并允许大面积玻璃表面的存在。建筑的自由不仅体现在从一层移动到另一层的室内分区布置中（平面），也体现在绕过内墙的连续条形窗户中（立面）。工业基础成为建筑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灰泥墙表面光滑，像机器一样；窗户带有工业窗框，房子顶部是锯齿状的工厂式天窗。

勒·柯布西耶将看门人的公寓和建筑的车库置于底层，家居功能放在二层，双层通高的工作室则布置在最上方。这些功能上的变化通过不同的开窗样式而易于辨认：带有垂直窗框的窗户是街道标高上的工人阶层工作室的典型特征；水平窗位于起居层上；大面积的工业化窗户代表着双层通高的画家工作室；锯齿形的工厂天窗则在屋顶上。这些锯齿形的倾斜面甚至允许北向的光透过一块烟色玻璃顶棚射入下面的工作室内。

简洁又精确，奧赞方别墅的体量非常精细，使得建筑看起来几乎是无重量的。薄薄的墙板和玻璃薄膜被紧紧拉伸，覆盖在混凝土支架上。窗户的窗框被分解为许多线构成的网，给建筑提供了一个清晰的层次，并强调了处于转角的工作室两大片玻璃表面的透明性。通过与突出墙体的平台与悬臂体投射的影子的接触，墙体灰白色的石膏表面变得有趣。

基地位于巴黎第14区的雷耶大街与蒙苏里广场（Montsouris）之间的一个转角处，朝北向和东向开放，这正是画家工作室所需求的理想自然光线采光。在大街的对面一侧，是一个大型蓄水池的高墙：奥赞方别墅从靠近蒙苏里广场的对角线方向进入，而蒙苏里广场排列着为艺术家和手工艺工匠所建造的工作室房屋。为了回应环境中的各种不同曲线，建筑灵活地勾勒了一条上升的路径。在内部，这些曲线转化成了一个上升到上层工作室的钢制旋转楼梯。结构变得不那么密集，并且阐明了人应该继续向上走。

工作室是一个由玻璃和钢铁组成的薄膜界定出的统一体量，它提供了跨过对面蓄水池表面的视野。在这个明亮的空间内，钢制的梯子和紧绷受拉的管状曲线扶手，引导了弯曲的“建筑漫步”向上到夹层的楼梯平台，其中一个平台很像是轮船上伸出去的一片船桥（上面承载着一个图书室），最后一段上坡路向上通过另一架楼梯、通过一个舱门到达屋顶。

工作室的早期照片显示出很少的家具，弯木制的索耐特座椅（Thonet），一个画家用的画架，一把吉他。勒·柯布西耶意识到他的朋友奧赞方将他前一个工作空间一直保持得像是一个科学实验室，这就是保留在这个去掉各种附属设备的室内的设计精神。抽象几何与机器参考的融合复制了纯粹主义绘画的策略，但现在操作的是实际空间的真实物体。沐浴在阳光中的弧线形体量呼应了穿过自由内部的另一个弧线体量。伸向基地后面的对角线加入操作，增添了一种动态的效果。建筑的每一层都独立于其他层而布置出来，这是对“自由平面”的试验性探索。隔墙和楼梯被整齐地锁定在一起，就如手表中的齿轮和杠杆一样。尖锐的轮廓，线性的细节以及机器的暗示，画家奥赞方别墅激进地介入了巴黎的城市景观：“一座居住的机器”形成了一种新的生活观与建筑观。

在设计的时候，柯布需要解决居住区域和工作间这两个实际问题，同时还要创造一种等同于新精神的诗意精神。奥赞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客户，似乎他提供了自己构思的某些大概想法，但是他在回忆录中坚持说真正创作构思属于爱德华（即柯布），结构的精妙设计则属于柯布的堂兄弟皮埃尔·让纳雷（Pierre Jeanneret）。

—幅1923年的绘画展示了这座建筑的两张平面图，一条河与一座桥的远景，还有两个头像的画像，其中一张头像被页码的边缘所切断。这幅画有一种梦幻般的特性，上面漂浮着许多图像。其中一张平面图，可能是底层平面，展示了外部的旋转楼梯以及内部旋转楼梯的开端。另外一张遵循着同样的边缘。勒·柯布西耶此时正在构思一座坚固的垂直建筑，日常功能放在首层平面上，主要生活区置于二层，艺术家工作室则在更高的位置。这产生了实用性之感觉，但它还同时与柯布的理想剖面相符合。在他的理想剖面中，常见的生活布置被完全颠倒过来，造成卧室位于一层，更大的空间例如起居室和工作室则在更高的位置上。

一张后来的东立面尺规作图展示出柯布是如何利用“基准线”来建立整体的比例、窗框的尺寸，甚至是屋顶上天窗的角度。《走向一种建筑》中概述说，这种构成方法应该是通过永恒的数学法则来保证和谐。但柯布认为是直接的感知，而不仅仅是抽象的几何达到了这种感觉。在奥赞方别墅的设计中，某些线比其他的线更重要其需要的不仅仅是通过比例得到的“基准”，而且还有感知的强调。这就是雕塑的天性直觉进入内心之处。

在同一张画上，柯布用阴影突出了屋顶的轮廓线，强调这是一条悬臂伸出立面面板的连续的锯齿形混凝土带。这个屋脊界定出了建筑远景生动的轮廓，强化了设计的中心图像。锯齿形的屋顶是对赞美光线领域的“工厂美学”的陈述表现，或许还有对圣旺的巴黎精炼厂（Raffinerie Parisienne de st ouen，巴黎北部，1894年）带有成角度天窗的锯齿形屋顶的致敬——这座建筑设计者是利用钢筋混凝土的先锋弗朗索瓦·埃内比克，而奥赞方家族与之有一定联系。

画家奥赞方别墅很明显远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的住宅兼工作室那么简单：它是一次对建筑理想的实践证明，是一个对纯粹主义世界观的宣言。它将勒·柯布西耶的主导性主题在一个微观小世界里协调地结合起来，并显示出了他不断发展的建筑词汇。这里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工业性的客观现实存在，而这种客观性却被抒情性和透明性所减弱。它具有一种脆弱的美，就像是一件用玻璃片做成的紧绷的器具或雕塑。奥赞方工作室接受结构的现实，并在诗意的秩序思想上将其净化升华。这是勒·柯布西耶机器时代梦想的一个小片段：一座奉献给新精神的透明神殿。

工业玻璃被专门用手工制造，以看起来像是大规模生产出来的。管状的扶手和金属升降梯使人回想起了蒸汽动力的时代。几把索耐特座椅和一张纯粹主义静物画回应了简单的“物一类”（objects-type，典型物体）的道德清醒。通过一种极度的抽象、无修饰的工业现实被转化成了一种可变的生活方式的标志。奥赞方别墅证明：勒·柯布西耶最终有能力将他的一种新建筑观念，转化为一个给人以强烈感受的有形之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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